商冶

【曦澄】恶龙轶事(二)

*架空年下
*前文:  (一)

拂心师弟是个怪人。

寺里弟子提起江澄都这样评价。

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叫他担水，给他找了搭档不要，自己硬抗，水挑到山顶的时候就只剩一半；叫他劈柴，过了晌午才得了两根，问怎么回事他却抱怨刀钝，正捋着袖子磨刀；叫他拔菜，唯独他竹篮的菜叶子全是散的，口中念念有词道"我这是留根，来年还可以长"。

好在仔仔细细教了他一遍后学会了，却仍爱独来独往，平日里也很少主动与众人交谈，睡得早起得迟。若不是那张过分出众的脸，估计早被人忘到九霄云外。

换种场景，江澄又成了最显眼那一个。寺庙开放参拜祈福期间，年轻女子的目光几乎全投他身上。献水焚香细致琐碎，跪拜作礼劳累耗神，姑娘家又深居简出，通常逢年过节才来一趟，平日里以老者居多。可自从江澄一来，不仅前来的年轻姑娘多了，连香火钱也较往年涨不少。

偏正主看不出端倪，天天申请去后院帮忙，牵累得诸师兄弟不断被叫住询问"拂心小师父去哪儿了"。弟子中其实也有些混吃混喝色心未改的，见此状真是嫉妒非常。

江澄没空猜度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他正纠结于如何让刚养的幼犬配合剪指甲。

小家伙显然不会故意招惹他，单是黏人。个小腿短，一路跟着他跑委实辛苦。他偶尔暼见它可怜样，一时兴起就捧起来，少不了被它指甲刮到。江澄自认皮糙肉厚不打紧，可小狗以后要送人，到时候将新主人脸抓烂了，别说到那儿吃香的喝辣的，只怕它成了一盘孜然狗肉。

"所以，不准乱动，"江澄伸出手指在幼犬眼前摇了摇，"否则你可能会瘸。"

对方可能还没搞清情况，傻乎乎地"汪"了一声。

江澄忍不住笑，弯腰亲了亲它额头的毛毛，这才拈起幼犬的前爪。他尚且不敢直接剪，先用锉刀磨了下，观察它反应如何，看看是否能够继续。

呃——

幼崽害怕尖锐之物他可以理解，可面前这只，表现也太怪了吧……

耳朵都竖起来了。

"有这么吓人？"江澄狐疑道。担心幼犬受惊挣扎，权衡之下将它搁大腿上，背对自己。他正想赶紧剪完赶紧了事，又发觉手肘边毛茸茸的尾巴小幅度地左右摇晃。

我们的恶龙陷入沉思:它到底是高兴还是害怕？

照理，这条幼犬应该极容易转让出去。首先，外表便是一等一的好，眉清目秀，犬科里排榜首毋庸置疑；另外，好养活，无论好坏优劣均不挑食，偶尔重样也无所谓；这最后，还有原主加成，江澄要是抱着它去外人面前晃晃，保管有效。

但这天有事要做，第三条是做不到了，只能请同门师兄帮个忙。小狗虽然和他格外亲近，对其他人也很友好。何况江澄充分发挥了编故事能力，说准备带它见见开过光的佛祖闻闻特制的安神香，唬得它一愣一愣的，那绝对万无一失……

然后他养的狗崽就把人家姑娘吓晕了。

匆匆赶至现场，那处早聚集了一大伙人。江澄左顾右盼，随手抓住一个人问:"它跑哪儿去了？"

对方拧巴着眉头，右拳击左掌叹道:"唉，现今仍在厢房躺着呢，都怪那条……"

"不是，"江澄打断他，"我问的不是人。"

那人睁大眼，估计没预料到这情形，好一阵噎不出声。

想来问他没用，江澄也不迟疑，自去别处寻了。

等找到踪影时天色已晚。小家伙缩在厨房后边的柴火堆窄缝里，江澄唤它名字还不搭理，赌气似的往更深处扑腾。上头的柴棍堪堪架牢，教它如此一动顿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摇摇欲坠。

幼犬个头很小，可那毛厚厚一团，卡在当中想来也拥挤。江澄担心它再动弹就给压扁了，于是蹲下催促道:"出来！"

"……"

"你还给我发脾气？"江澄忍俊不禁，"哎，若非人家心善不计较，你能安然无恙待这儿吗？"

"……嗷。"

"行了行了，是我先不对，不该撒谎。不过这么一闹，谁还敢收你这小坏蛋，现在后悔都没用了，就留这儿同我一道儿啃窝窝头吧……现在能出来了么？"

没声。

典型的蹬鼻子上脸。

诱哄不成，就换激将。

"那我走了啊，"江澄作势起身，"既然你不要我养了，那我干脆将山下那条大黄狗领了来，你那窝改一改还可以让它躺。对了，它还比你厉害，会看门……"

这下小家伙捺不住了，窸窸窣窣地往外爬。摔个趔趄顾不上缓，甩甩脑袋又急切迈步。起初雪白的毛都被蹭得灰溜溜，沾了芝麻粒似的木屑。

江澄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捞起它便往自己屋走。

有盆没水，需要现烧。他将其安置到角落，凶神恶煞地威吓一遍才出门。灯火摇曳，幼犬耳尖微微颤动，不多时幻化成少年模样。

妖界白狼一族可谓怪类，由于祖先因意外被凡人养过一段时间，对人的态度向来比食草动物还友善。甚至行为举止也曾模仿，讲求"雅正"。猎食通常吃多少捕多少，严禁浪费；衣着须以浅色为主，强调整洁，忌脏乱。

蓝曦臣今日就违反了其中一条，心中很为先前孩子气的举动羞愧。他低头掸了掸头顶，抖下好些灰尘杂屑，险些飞进眼睛里，便不再赓续。左手却未立刻收回，而是朝下挪了点，小心翼翼摸到前额，羞涩地绽出笑。

不料门却突然被推开——

"我回来拿样东西！"江澄风风火火闯入，拉开抽屉拣出一把钥匙，回头道，"饿不饿，我先给你找……"

他面上的神情霎时凝结。

蓝曦臣虽在最后一刻变回兽身，面对江澄糟糕的脸色未免内心发虚。它硬着头皮装傻充愣，想虚叫几声掩饰掩饰，一发声便知道坏了。

实打实的狼崽子。个头比原来大了一倍，毛发蓬松，尾短下垂，狼眼睛在昏暗烛光下略带着荧绿。幼时与犬极像，甚至称得上可爱，成年以后却是一口咬断人脖子的猛兽。

变错了！

怎么办怎么办……

蓝曦臣蜷着尾巴一时不知如何挽救局面。

"我就觉得不对劲，"江澄压抑火气打量着它，烦躁地啧声，"胆子倒够大，敢和我玩把戏。说，你处心积虑潜伏在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想办法想办法……

蓝曦臣愁得挠地板。

"别给我装，回话。"

"……不是。"

"什么？大点声。"

江澄正想说这小狼崽子态度有问题，忽听得"砰"一声，卧在角落的幼狼变成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眼眸黝黑，肤色白皙，粉嫩的脸颊肉乎乎。也许因为道行不够，变了一套不合身的衣裳，那衣服里面都能塞两个他了。

"我是说你想错了，"他怯生生道，"我没有想办法进来，是那个老师父把我带回来的。"

"你……"江澄能够毫无压力地对着狼崽子摆出各种可怕的表情，换成一张小孩的脸就不怎么好意思了，调整语气道，"那你扮狗做什么？"

"年幼的猛兽猛禽都是这样的啊，不小心受伤离群就变幻成外形相似的无害动物。狮子变猫，鹰变麻雀，我们狼变犬……"

"停停停，"眼见他扳着手指列举个没完，江澄连忙叫停，摆手道，"既然没有图谋，那就赶紧离开，我这里不留妖怪。"

"……我没地方去。"小白狼绞着衣角。

还委屈巴巴。

委屈也没用！

江澄提着他的脖领子，板着脸将其扫地出门。锁上门，往回走，先一脚踢到木盆，他低头骂了一句，没几步又撞到前些天铺的小狗窝。

糟心玩意……睡觉！

刚躺床上江澄就听见小狼崽子在外头"嗷呜嗷呜"叫唤。也亏得他老迟到，觉善特地给他在离集合处近的地方收拾了一间单人间，要不这动静早被其他人听到了。

听到也好，江澄愤愤地想，顶好捉了去。

谁叫它骗到自己头上来了。

但这小坏蛋瞎叫什么呢？江澄胳膊肘撑着床榻看了一眼窗户，上面映的树影摇摇晃晃。一道闪电亮了一瞬，紧跟着雷鸣隆隆，雨滴便砸下来了。嗒嗒嗒嗒，头顶全是雨水落在瓦片上的声音。

心软个屁！他恨铁不成钢，捂着耳朵裹回被褥里。

再醒来似乎已是后半夜，雷声已熄，雨势渐大，倾盆而下。江澄抿嘴侧耳听了许久，拍门声哀叫声都停了——

小狼崽子弱唧唧，该不会冻死了？

金色的龙目在暗处发着光亮，瞳孔收缩成细线。又挨了半刻钟，他终于忍不住掀开被子下床，卸门栓时手紧张地发抖。一开门冰凉的雨水便飞溅，江澄趿拉着布鞋四处张望，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

肯定早走了。

多事，让你多事。

莫名的丧气。他抬手抹了一把飘到脸上的雨水，正要回屋，冷不防又踢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可不就是那狼崽子。浑身的毛毛都湿透了，贴着墙壁一动不动。弯腰试探性摸了摸肚皮，算它命大，还有呼吸。

江澄左看看右看看，非常丢脸地把它捡了回去。

TBC
注:狼的两个耳朵大约平行地垂直竖立，而狗的耳朵通常下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