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巧你也喜欢江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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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涣时代|曦澄】寒枝不栖


*ABO
*借用了渣反的日月露华芝
*同名BGM




蓝曦臣死时算不得很体面。

事发突然,本来只是简单的一次夜猎。他有心指导年轻弟子,一边在旁口头提点,一边观察他们的临场反应,暗暗记在心中。

岂料这次消息有误,山里表面尽是些能力低下的小妖,暗地却危机重重。一头上古妖物蛰伏在此,甫一发动攻击连整座山都跟着剧烈震动,沙砾石块簌簌抖落,鸟兽惊惶逃窜。头顶蛛丝般的血雨纷洒,腐蚀得岩石咕咕冒泡。

几个反应较慢的弟子避闪不及同一时间惨叫出声,裸露在外的手掌面孔飞快溃烂,转眼间已见白骨。

蓝曦臣救人心急,凭直觉贯力一击。刺目白光与妖物狠狠撞在一处,只听得覆盖在它身躯上的鳞甲层层溃裂,落得个肠穿肚烂的下场。

那大妖奄奄一息,临了不甘心地施以报复,一跃暴起,遍布尖刺的坚硬触角重重洞穿了他胸口。

那样的致命伤,因而蓝曦臣教一众弟子涕泗横流簇拥着送回来时早就药石无医,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放眼望去一袭白衣血迹斑斑,咳出的血都带着五脏碎块,光是看着就触目惊心。

恰逢蓝启仁探访旧友,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蓝忘机与魏无羡云游在外,离得更远,恐怕只会更迟。

弥留之际,身边竟无一亲眷相伴,委实令人唏嘘。蓝曦臣作为一个将死之人倒是分外冷静,断断续续吩咐后事。

跪在床头角落的蓝景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正低头揩眼泪的时候忽然被塞了一封信笺。

论年龄,他也就在新入门那些小不点们里充师兄;论血缘,他只是旁系弟子。蓝景仪左看右看,只见众人纷纷垂泪,并无人注意这点细节,反而更加不知所措。

好在蓝曦臣率先开口,“这个……交给无羡。”

蓝曦臣本就气若游丝,加上刻意压低声音,这句话只够蓝景仪一人听清。

可是他却犯起了难,满心疑惑与感慨——哎,宗主怕是失血过多昏了头了。这信再怎样也合该留给江宗主,他俩才是结了亲拜过堂明媒正娶的,写给魏前辈做什么?

一想到江澄,蓝景仪倏忽又燃起希望,赶紧趴伏在床边道:“宗主!宗主您再撑会儿!江宗主他马上快过来了……”

听到提及江澄,蓝曦臣不禁怔了一下。

他俩名为道侣,事实上实属无奈之举,观音庙一役后为两家利益由族中长老主张成婚,一直以来同住屋檐下却少有瓜葛。虽不至于冷言冷语,但关系着实平淡如水,因而实在未料到对方能过来。

撑到此时蓝曦臣已是强弩之末,口鼻一阵一阵涌上血腥气,眼前雾蒙蒙辨不明晰。依靠微弱的视力觉察周围人群让开一条小道,一个模糊的人影走上前。

那人身上尚且残留清晨冷雾,停在一个很克制的距离。

按气息来说,必然是江澄了。

蓝曦臣耳边声响虚无缥缈,时有嗡鸣,几乎听不见任何外界声响,置于身侧的手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一丝凉意。几滴冰凉的水前前后后,一滴一滴安静地落下来,润湿了沾血的掌心。

等等,他哭了?

蓝曦臣模模糊糊地意识到。

对于一般人而言,哭一回稀疏平常,对于三毒圣手而言便是件稀罕事了。想到这儿,蓝曦臣心中不免有点担心,挣扎着地想往边上看一眼。可惜破败的身体不堪重负,浑身上下疼痛难言,只有手指能略动一二。行至中途他就头一歪手一垂,果断地断了气。









蓝曦臣死得非常随便,活得更为随便。他感觉自己前一刻刚死,后一刻就又睁开了眼。

其余修士不论,至少四大世家所有门生弟子们几乎都受过安魂礼,死后无法变为厉鬼,这也是当年温氏嚣张跋扈的前提之一。蓝曦臣确信自己刚才已然死透了,但奇怪的是此刻胸膛里的一团血肉正一下下稳健鼓动,脉搏也同样突突地跳,各项情况充分证明了他还活着。

不过身体便不是那么回事了。虽然没法看脸,但低头入眼的手掌明显不对劲。这双手看起来养尊处优,保养得当,一处茧子寻不着,十有八九属于哪位富贵人家公子哥儿。

他摸索着直起身子,才发现脚下略有颠簸,马掌磕在地面发出金石碰撞之声。抬眼一看,四壁雕饰,垫头玉枕,无疑是驾富丽堂皇的马车。窗口时不时被风吹起可瞥见外部的一截黑金流苏旗。

那般颜色与裁制,不像是常人有胆量安车上的,似乎是……官家的?

来不及细想,车夫吁了一声,四匹上品马儿跟着乖巧地停下。帘子一掀,四名侍女鱼贯而入。几人看起来都是刚及笄的年纪,个个生得水灵动人,各自捧盛满晶莹剔透番邦瓜果的银盘。

带头那个屈膝跪在地毯上,脆生生道:“国师大人慢用。”

国师?

蓝曦臣暗暗吃了一惊。他终日在云深不知处处理事务,时而帮忙解决各地祸患,从不与京城官僚贵族打交道,若要他说当今国师何人,还真说不出个大概来。

但目前看来这位国师并非清廉之徒,出行堪比皇亲国戚,丝毫不懂收敛。面前这些侍女应该也按相貌挑选,仔细一看,她们身着改良过的道袍,乌发高束,乃道姑装扮。然而行为举止已经被训练成媚主奴仆,实在祸害了不少良家少女。

此人约是偶遇意外神魂移位,并没有真正死去。蓝曦臣能够感知到体内还留存着原主气息,估摸着当前恰好附在这人身上稳住了其动荡的魂魄,等这个国师恢复意识,便是他彻底离开之时。

总而言之,这是段千载难逢的机缘,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当务之急,蓝曦臣只需不露馅安安稳稳假扮原主度过这段时光即可。

没有原来的记忆,万事都要谨慎。他揣摩着这具身体的性格,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侍女们得了首肯自然心生欢喜,一个胆大的立即捻着一颗剥完壳的荔枝凑了上来。

眼瞧她越离越近,蓝曦臣连忙撇开了头。他常常闭关,对女色没什么兴趣,对这种距离不甚自在。又为了不露馅,强忍尴尬淡淡道,“行路太久胃口全无,你们自己吃吧。”

较小的两个女孩还是孩子心性,闻言高高兴兴掰起红艳艳的石榴吃,四条小腿晃晃悠悠亲昵地你碰碰我我碰碰你,咯咯笑着说起了悄悄话。

剩余两名侍女是对少见的双胞胎,二人娘胎里带来的默契,对视一眼,很快体贴地一人一边对着蓝曦臣摇起了羽扇。

姐姐素雪道:“这云梦多丘陵,一路山路崎岖,难怪大人劳累。”

妹妹素潋道:“大人纡尊降贵,是那莲花坞十世修来的福分。”

蓝曦臣经验匮乏,正别扭地翘着二郎腿艰难摆出纨绔模样,忽然被她们口中几个地名吸引住了。

托江澄的福,除了姑苏,他最熟悉的地点是云梦。再看窗外树木种类和房屋建造风格,确实如她们所言,这辆马车正疾驰于云梦境内。

他现在的身体有双狭长的丹凤眼,内勾外翘,一凝神便叫人倍感压力。

姐妹俩疑心哪里说错了话,蓦地低下脑袋噤了声,动作愈发小心翼翼起来。

好在蓝曦臣从小照顾沉默寡言的蓝忘机,最擅长察言观色,即是蚌壳般的嘴也能得心应手地撬开。

他好脾气地摆摆手,示意素雪素潋可以随便闲聊,间或漫不经心插一两句话表示认同,引导着话题往自己想知道的方向走。半个时辰的工夫,话就套得差不多了。

原来这位国师名唤陆世安,竟师出云梦,与上一任莲花坞宗主江枫眠互为师兄弟。按辈分来讲,江澄见了他还得喊声小师叔。只不过他天资一般,加之懈怠练习,在师兄弟们中并不出挑。

自古以来多数百姓并不了解什么叫金丹什么叫筑基,对修士又怕又敬;达官贵人富埒陶白处尊居显,难免贪生怕死胡炼丹药求长生。十来年前陆世安一声不响独自离开,多年来不曾修书一封,众人都以为他遭遇不测,未曾想他在京城如鱼得水混到了国师的地位。

陆世安仗着前朝后庭对仙家道法一知半解,表面轻易呼风唤雨,实际上仅仅用了点儿高阶修士常见的障眼法。

然此人脸皮甚厚不以为意,德不配位非但不以为耻反而一时心血来潮决定回云梦看看,展示如何叫衣锦还乡。谁料半路撞邪,若非多年前保留的江氏银铃警醒和蓝曦臣稀里糊涂附身,恐怕早就小命难保。

蓝曦臣倍感头疼。

按照她们的话,如今是延兴十七年,距他死去已有两个年头。一般鬼魂头七回门,执念过深的还能徘徊人间直至记忆全失,像他这种案例可谓少之又少。定然是当初杀的妖物有古怪,才造成目前局面。

他此时非人非鬼,无法插手云深不知处的事。叔父操劳多年,是时候该静心休养,倒是忘机,不知能否担宗主重任。

还有当日江澄那几滴眼泪,实在是,很让人在意。

思绪间马车一路飞奔,不多时已到达莲花坞大门。

除却陆世安本人乘坐的马车后面还跟了七八辆,皆出自皇家工匠之手,林林总总装满了华而不实的物品,随行仆婢更是多得记不住脸。如此张扬,引得过路百姓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蓝曦臣刚准备下车,一名小厮便殷切俯身半跪着地上弓起背,习以为常充当台阶。他脚步一顿,挥手让其退下,方扶着门框跳下来。

莲花坞管事倒一如既往淡定,依礼数接了拜帖将人迎进门。

素雪素潋等人打量管事形貌,料定不是宗主江澄,心中顿生出一股子不满来,认为这伙人心高气傲不识礼数,见了自家主子竟只派了个年迈的老头应付。

管事八面莹澈,知晓下人们的意见无足轻重,不足为惧。他不卑不亢道,“宗主人不在,临行前听说消息特地让我等暂且照拂,还望陆仙师体谅。”

“无妨,江……”蓝曦臣迟疑一刻,改口道,“江师侄他是出了远门?”

管事:“并非,宗主只是在姑苏停留几日,去去就回。”

江澄去姑苏做什么?

仿佛看出蓝曦臣心中所疑,管事好心解惑,“云深不知处讲师云集,我家宗主在其中之列。每隔一段时间去一趟,教授些江氏心法。”

蓝曦臣哑然。

云深不知处确实有邀请各家宗主长老授课的传统,无论是最负盛名的金蓝聂江四大家还是其他小氏族都一视同仁。集百家所长,以免埋没人才。

当初江澄与蓝曦臣名为夫妻,相当于担了主母之职,虽疲于面对一帮半大小子,但想赖是赖不掉的。

江氏功法说的好听叫游侠之风,通俗讲就是随心所欲各自切磋。为避嫌,涉及剑术一概不教,能讲的就越少了,一堂课下来江澄比学生还难挨。

是以他常拣着蓝启仁不在的时候撂挑子不干,随便底下人怎么胡闹。若是哪日心情不错,还会夸一夸谁蟋蟀编的挺逼真,顺便帮忙整改一二。

云深不知处课业繁重,难得有这样的休闲时刻,学生们自然大为欢喜,渐渐不再惧怕他。只是他们毕竟认识魏无羡在先,若是魏无羡同蓝忘机经过,这些少年肯定捺不住兴奋挤到窗框边说笑打招呼。

魏江二人自观音庙以后一直相对无言,双方一碰面空气更是仿佛凝滞了一般。

魏无羡摸着后脑勺,颇为尴尬地说声好巧。而江澄则默不作声转头,不肯往热闹的那一头望去。

蓝曦臣常常在江澄下一堂课任教,习惯使然提前一会儿在不远处等候,恰好瞥见此景。

因为江澄扭头,反而他俩成了面对面。

前者略有吃惊,然而江澄显然宁可对着自己名义上的乾元也不愿对着魏无羡,便这么僵持着,手里还捏着半截草编的蟋蟀腿。捏得太紧,整只草虫子都变得扭曲而难看了。

蓝曦臣神情微动,低头思索片刻,背在身后的右手食指轻轻那么一勾,山顶那座黛黑的铜钟霎时受感应微微动了一下。

很快钟体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激荡出笨重的嗡鸣来,“当——当——当——”的响彻整个云深。

江澄这才如梦初醒,一下子站起匆匆离开。身后喧闹声逐渐远去,只剩浑厚钟鸣经久不息。

擦肩而过之时,蓝曦臣微微颔首,而江澄嘴唇翕动,微不可闻地道了声谢。

为避免此况再次出现弄得彼此难堪,不久蓝曦臣便在名册上划去了江澄名字。

所以江澄这两年,变化这么大吗?

蓝曦臣眨了一下眼,将疑惑暂时搁置,随管事来到莲花坞东边一座水榭。此处风景甚佳,格局摆设都很不错,下人们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摆放行李。

接下来几日十分顺遂,水榭远离众人安静得有些冷清,却正合蓝曦臣心意。虽然大伙儿对陆世安这么个人没什么印象,但态度也都算客气。

他每日出去晃一圈消磨时间,第三日路过校场时敏锐地察觉门生们练习似乎比往日刻苦,敛声屏气异常听话。打算再仔细看看,管事率先注意到了他。

“陆仙师来得正好,”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转头含笑道,“宗主,这就是前几日抵达莲花坞的贵客。”

管事身旁紫衣箭袖的一人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答,接着淡淡往这边望过来。

只一瞬,江澄的眼神就变了。那双杏眸猛地睁大,目光死死地锁定蓝曦臣。

那眼里涌现出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又是不可置信又是罔知所措又是悲伤酸楚,浓郁得近乎能把人吞没。分明人笔直地立在那儿,却让人感觉下一刻就会一头栽倒。

他认出来了吗?

蓝曦臣一阵心慌意乱。

近来不经意遵循了从前的习惯,穿着发饰俱素净无比。尤其身上这件衣裳,虽然奢侈地以金线银丝描边缝线,远看仍是一身白,与云深不知处宗主服有三分相似。

一个人的气质难以短时间更改,待在莲花坞的日子确实是松懈了。

但是自己目前这种情况,随时可能赴死,怎么也不该给人希望。

蓝曦臣调整了一下呼吸,使了一个眼色,身边的素雪素潋很快听话地接过了他肩上的披风,折好妥帖地抱在胸前。

江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神色渐渐冷下来。

“师叔远道而来,辛苦了。”

蓝曦臣点头,客套道,“我离开此处时江师侄尚且年幼,如今治理莲花坞的手段想是你父亲也鞭长莫及,实在是后生可畏啊。”

对方素来骨子里最讨厌阿谀奉承之辈,闻言眉宇之间尽是失望之意。脸上顷刻重新构筑起冷静从容,好像刚才那幕只是个幻觉。

江澄:“不敢当。”

蓝曦臣暗暗长舒一口气。

一方没了交谈之意,这场会面自然很难进行下去。管事虽在其中调和,但收效甚微,二人草草敷衍几句便各自离去。

回到屋子,蓝曦臣屏退众人,只身一人坐在窗口盯着一望无际的湖面发怔。

再见面已是后天。

莲花坞的账房先生是个棋痴,在蓝曦臣刚来的时候跟他下过一盘棋,马失前蹄后一直不服输,有空就拉着他对弈。

两人不紧不慢落子时廊外突然飞出一人,骨碌碌从门槛滚到了台阶下。

账房先生心肠软想扶他起来,结果弯腰瞄到门里头气冲冲的江澄,登时触电般缩回了手,大声呼唤守卫将人丢出去,然后飞快抱头逃回了原位。

蓝曦臣温声问,“怎么了?”

账房先生左看右看,拢住嘴小声道:“浑水摸鱼进来提亲的。”

他无奈地摇摇头,说这已经是第二十个了。

这是实话。

整个修真界现有的坤泽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就算江澄结过亲,但道侣泽芜君早已仙逝,不存在什么伦理纲常。

修士之类未必有如传说中那般正经,多的是喜好独特之徒。江澄灵力拔尖,连多数乾元也不可比拟。何况他容颜惊艳,身姿曼妙,脾气犟一些,言语刻薄一些,反而增添情趣。放在寻常百姓身上,就好比年轻漂亮的寡妇,少不得旁人垂涎欲滴。

账房先生絮絮叨叨说着前几回发生的窘事,竟发现面前人落错了棋子,棋盘上的局势顿时峰回路转。

他抓住机会放下白子,忍不住大叫,“哎呀我赢了!”

“……恭喜。”

账房先生笑呵呵地收棋子,“那得多亏陆仙师出神,不然哪能那么容易。看来您挺关心我们宗主终身大事,不愧是长辈。”

蓝曦臣无奈笑道,“应该的。”

他攥着一枚黑子没有接着说下去,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刚才江澄脸上有火没处发的羞恼神情。

江澄确实是个怪人,固执爱逞强,轻易不示弱。若非不慎暴露坤泽身份,恐怕没人怀疑他不是个乾元。

当年他们成婚后,他连信期也打算照常独自苦苦支撑过去,随意留了张纸条说有事要处理便匆匆赶回了云梦。

蓝曦臣那日发现他遗落东西,想了想就顺道送过去。管事有心让他俩进展,特意把他引向宗主卧房。一进主卧才发觉情况不对,满屋馥郁荷香,江澄歪在床尾忍得眼眶泛红,连骂人的余力也没有了。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总之自那以后,每逢这段日子就是他俩唯一频繁接触的境况。

没有结契,但交融的信香自然而然会向其他人展露泽芜君与三毒圣手感情和睦,蓝江两家一体同心。

不过江澄总是很冷淡,大部分时候只肯背对着。除非后半截做的狠了,实在忍不了才会咬着袖口低低呜咽。

“陆仙师,陆仙师?你脸怎么这么红?”

账房先生伸手在眼前晃了又晃。

蓝曦臣打了个激灵,不自在地用手背蹭了蹭颧骨,“兴许天热吧。我……刚想起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改日再约。”

“天热?”账房先生看着蓝曦臣远去的背影狐疑地重复念了一遍。

抬头看着光秃秃的枝丫,他冷不丁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蓝曦臣回去后捧起上回翻到一半的书,盯了半晌,没看进去几个字。天色暗下来,屋里雕花的琉璃灯亮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从午后坐到了晚上。

他伸手想倒杯水,一拿起,杯身没握住,直直坠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素雪等人听见声响急急赶来,分头行动,有的打扫碎瓷,有的更换地毯,有的去衣橱里找衣裳,忙忙碌碌穿梭在屋内。蓝曦臣立在原地,还保持之前的姿势——

方才不对劲。

蓝曦臣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手。他不是三岁小儿,拿个杯子当然不成问题,刚才他分明握住了,却又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反抗似的松开了手指。

真正的陆世安……开始苏醒了吗?

蓝曦臣不安地想。

那么自己停留阳世的时间也不会有多久了。他并非贪恋红尘,只是……

外面突然传来人声,一个圆头圆脑的年轻小伙子立在门口拱手行礼,传信说宗主请陆仙师用膳。

“前几天还当众甩国师大人脸子,现在倒知道亡羊补牢
了。”素潋“叮”地一声放下碗,哼声抱怨。

他蹙眉斥责道,“不要胡说。”

素潋觉得受了莫大委屈,张嘴支吾着想反驳,却被身畔姐姐素雪瞪眼警告,一气之下跺脚反身钻进了别屋。

蓝曦臣见素雪神色担忧,安抚道,“难得任性一回,不碍事。你们先吃,我出去一趟。”

到饭厅时江澄已等了半盏茶时间,正抱臂望天打发时间。月色寂寥,廊下灯火映得他眸中星光点点,掩藏着许多莫名情绪。

蓝曦臣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江师侄?”

江澄有瞬间的恍神,回首看见对方的脸又平静下来,示意下人把椅子拖出来。

“这几日忙碌,没来得及好好招待师叔,这顿饭先勉强做赔礼。”

蓝曦臣:“哪里,是我叨扰了。”

两人寒暄几句,很快坐下。面对一桌菜肴,蓝曦臣自然而然夹了一片青菜,伸到嘴边方觉不妙,不用抬头就能感受到江澄审视的目光。

大意了。

江澄怕是没有放弃,正计划找他的破绽。

蓝曦臣抿了抿嘴,从容不迫地吞下食物,紧接着一盘菜一盘菜挨个拣一遍吃。

桌上菜色鲜艳,多洒了密密麻麻的红椒。幸好他这副身体出身云梦,能吃一点辣,不过吃到后面也开始额头冒汗,喉咙火辣辣烧得难受。他不着痕迹地摁着胃部,颇有些壮士断腕之感。

低头硬着头皮咀嚼的时候,桌上悄无声息地推过来一杯茶水。

抬头一看,江澄仍是面无表情地坐着,只是慢慢抽回了手。方才蓝曦臣一直忍着不适,现在才注意到对方筷尖没沾一点儿油腥,碗里的饭几乎没动过。

他吃得辛苦,而江澄是一粒米也咽不下。

蓝曦臣忽然失去了继续咀嚼的力气,彻底陷入沉默。

江澄这一方面又没变,还是自始至终会为人着想。

记得当年有一回两人半夜躺在寒室的床上,江澄近乎整夜没睡。信期坤泽本就体弱,三毒圣手也不例外。江澄白天着凉,夜里便发起烧,嗓子涩痒难耐,捂着嘴仍堵不住咳嗽。

蓝曦臣觉浅,睁眼的时候正瞧见江澄披着件单薄的亵衣打算下床。他不假思索,手比脑子动得快,先一步一把将其拉了回来。

此举让二人都有些尴尬。

蓝曦臣怀疑自己一定是睡蒙了,不然也太过冒失。

江澄身上很热,脖颈还残留着两缕味道不同的信香,僵直了身体没说话。

他犹豫地探了探人额头,还好不太烫,对于修士来说不算严重,睡一觉翌日就能恢复精神。回想着白天一幕幕,估摸是先前在书桌上做时忘关窗才不小心受了凉……

蓝曦臣面上浮出一片血色,后知后觉地羞愧起来。望着江澄刻意紧闭的双眼,只好帮忙拢了拢被子。

后半夜江澄没撑住,陷入了昏睡。睡梦中并不安逸,似乎魇住了,常常拧着眉,头一动蓝曦臣敷的湿手巾便有下滑之势。

蓝曦臣一手轻轻托着他脑袋,一手把冰凉的手巾挪回原位,中途却听见江澄断续地说了几个字。

江澄生着病,字音也模模糊糊的,蓝曦臣仿佛有预感似的,听见从他口中说道——

“……快跑,金……金丹……”

最后那几个字太过反转,以至于蓝曦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震惊地停下所有动作,脑海中闪现出一直不愿回忆起的观音庙发生的一切:忘机与以往无异的表情下隐藏的欣喜,无羡笑时嘴角带着的一丝落寞,众人眼中的难以置信,已成凶尸的大哥,断臂控诉的阿瑶……还有最为狼狈的,他当时无暇关注,哭得撕心裂肺的江澄。

那金丹、那枚金丹……是江澄为了无羡而失的。

蓝曦臣在心里确认了一遍。










他放下筷箸,淡笑道,“江师侄怎么不动筷?”

“想起了一位故人,”江澄没想到他还有心思说话,却也毫不避讳,目光直视不紧不慢道,“他与师叔你,有些相像。”

蓝曦臣:“是吗,好巧。”

江澄:“我听说师叔见多识广,可否知道起死回生之术?”

蓝曦臣视线并不躲闪,莞尔道:“有。献舍是一种,夺舍是一种。”

江澄攥拳,眼神越发锋利,正要说话时有下人进来通报,说小金宗主登门拜访。

“舅甥相见,我不便打扰,先告辞。”

蓝曦臣四两拨千斤,不紧不慢走出了门。

之后金凌与江澄谈了什么蓝曦臣并不知晓,但最近莲花坞的客人确实很多,甚至连夷陵老祖和含光君都来叩了门。

账房先生解释说,“唉,也不是,那魏无羡来了不止一回,都叫宗主让人拦在外面不让进。不知道吹了哪阵风,前年突然就开始这样了,以往来得更勤咧。”

蓝曦臣不置可否。

他生命垂危时曾交给蓝景仪一封书信。说是书信,其实只能算一张纸条。里面寥寥几字,但凡魏无羡打开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上次无意间得知这个秘密后,蓝曦臣深思熟虑,一直没有任何行动,直至命若悬丝才做出抉择。江澄嘴硬心软,如果他不说,谁也不会知道真相,谁都觉得三毒圣手欠夷陵老祖一颗金丹。太不公,也太可惜。

然而江澄应付完魏无羡却不如往常一样去校场训练弟子,反而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账房先生识趣退下,只留二人独处对峙。

蓝曦臣将手藏到袖中,迩来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光凭意念压根无法阻止。几天前他的双手就经常不自觉地伸展活动,照镜子时更为可怕,铜镜里的人眼神阴鸷,藏着仇恨又陌生的暗火。

江澄俯视他,开门见山道,“我有话问你。”

连师叔也不叫,看来是放弃试探了。蓝曦臣慢条斯理道,“请便。”

“你,究竟是不是蓝曦臣?”

“不是。”蓝曦臣飞快回答。

他眼也不抬,“江师侄丧夫之痛,师叔我可以理解。但话可不能乱说,我明日回京城,何必弄得不欢而散。天涯何处无芳草,京城乾元文韬武略不比泽芜君差到哪里去,若师侄愿意……”

“嘭——“地一声巨响,江澄一掌拍在桌上打断他剩余的话,咬牙冷脸快步离去,仿佛多看一眼就脏了眼睛。

蓝曦臣苦笑一声。

目前看来必须得赶快离开,陆世安完全苏醒是早晚的事,他本人不像名字那样,是个不安生的主儿,只怕到时会不择手段把气撒在莲花坞头上。

水榭众人都在收拾行李。他们毕竟是普通人,更喜爱京城的繁华热闹,一听说明天回去都兴奋得不行。蓝曦臣躺着没动,陆世安的身体已开始反噬他的魂魄,每时每刻就像刀子剜肉一样,不一会儿工夫便冷汗涔涔。

疼得厉害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竟听见有什么东西在说话。

这倒不是幻觉,屋里确实多了几只圆滚滚土豆似的低阶小精。它们几个叠在一块儿才勉强达到蓝曦臣可以瞥见的高度,语气激动道,“泽芜君,可算找着你啦!”

蓝曦臣心下有疑:“你们……”

小精们怕时间来不及,讲的飞快,东一句西一句拼拼凑凑好歹解释清楚了。它们原先住在深山老林,谁料有头上古妖物瞧上了这片地盘,将山间生灵愿意投诚的收作手下,不愿意的养作奴役或直接生吞活剥。

蓝曦臣当年斩杀此妖,众精怪小妖俱十分感激,听闻他危在旦夕都想找法子救人。正好山间有株日月露华芝,据说有做魂魄容器的奇效,可惜它生长太慢,中途非常有可能会腐烂失效,众妖只好一边努力培养,一边将蓝曦臣魂魄暗中保存。如今日月露华芝已然成熟,它们自然欣喜若狂,赶着来报喜。

“您救我等小命,我们自当报恩,您快来试一试吧!”

蓝曦臣待要开口,几只小精怪已捧了一个看不出形状的白色块状物过来。露华芝少魂魄,他缺躯壳,两者似有感应,一接近中间便迸发出束束白光。

一股强硬的力量拽着他脱离陆世安的躯体,离体的瞬间折磨他多时的尖锐疼痛一下子消失了。再睁眼时视角已然大不相同,日月露华芝威力不可小觑,不仅容貌与原先相同,连一些细小的旧疤也一模一样,更不要说体内灵气充沛得不断外溢。

“我等是土系精怪,不能离开巢穴太久,”小精们纷纷行礼,“临走前提醒恩公一句,江宗主似乎有难。阴阙山甚是凶险,他一个人怕是很困难。”

蓝曦臣来不及道谢,赶忙凌空画了道直通阴阙山的传送符。










江澄离开后余怒未消,听报说阴阙山有妖物法力强盛,累计已困了包括莲花坞门生在内共百名修士,干脆掐诀驱剑前往伏妖。

那妖物擅长制造幻境,险就险在极其逼真,甚至连痛觉也能模拟。引人灵体入阵,如果能侥幸逃出去身体不会留下损伤,但如果逃不出去,受的伤便好像直接施加在神识上,痛楚更翻一倍。

但说来说去也只是幻觉,如若意志足够坚定就影响不到。可恨它专挑人痛处下手,当十多年前血溅莲花坞一幕出现时,江澄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周身转眼淡紫色电光萦绕,宛若邪神现世。

他带起徐徐风声,执剑重重砍向距离最近的一人。

面前的“江厌离”满脸惊恐哀恸,哭叫“不要”,楚楚可怜奔逃了一小段距离。江澄毫不怜香惜玉,挥动的速度不减,一剑结果了她。

“你疯了!?”有人惊叫道。

那人玄衣红带,赫然乱葬岗时期的魏无羡,此刻目眦尽裂,作势恨不得与他拼命。幻象根据人原本的力量构造,其一击下来自然不是柔弱的江厌离可比。

江澄生扛了这一下,忍痛反击回去,怒喝道:“滚!”

待他从数不清的凶尸和魏无羡江枫眠虞紫鸢联合夹击中脱身时已不知过了多久。握三毒的手因时间过长早抑制不住微微发抖,虎口震得发麻,汩汩流出鲜血。

趔趄着走了几步,跟前映入一双素白的卷云靴。

面前的蓝曦臣白衣渗血,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嘴唇苍白,摇摇欲坠地立在远处。

江澄眼里有一瞬间的震惊,但转眼变为嫌恶 ,从嘴里挤出三个字。

“冒牌货。”

说着一剑斩了过去。

那制造幻像的妖物还从未遇到这么剽悍的,显然吃了一惊。不过它灵智颇高,不但不因为被拆穿而惊慌,反而主动迎上去。江澄刚经过一战,灵力尚且没恢复,二人剑刃相抵时毫不意外被震得吐了一口血。

之前的伤口正隐隐作痛,眼前的“蓝曦臣”又不依不饶,下手狠辣。一不留神他就让其用朔月剑柄撞了肋骨,霎时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蓝曦臣”眼睛带着血红煞气,笑意盈盈地用手指毫不留情地抠挖他崩裂的伤处,血肉湿淋淋发出可怖的翻搅声,换一个人恐怕早就痛晕过去。

江澄脸色煞白,颤抖着一声不吭。

只听得“蓝曦臣”饶有兴致地捏着他的下颌,叹息道,“他从来不懂你的心,你一根筋有什么用呢,白白浪费坤泽的身子,不如选了我,我俩一块儿快活,嗯?”

对方一边说,一边俯身贴近他的脸。江澄奋力扭头,但那家伙指力惊人,掐得他下巴疼得快失去知觉。在彻底绝望之前,一道白光及时闪过,他脸上溅了好几滴血,眼见幻象震惊地瞪大眼被一柄长剑结束了生命。

主宰幻境的妖物死去,整座山都争相复苏。白雾散去,树枝吐芽,阳光穿透浓霾照亮了阴森的山林。一丈外站着另一个毫发无损的蓝曦臣。

江澄没能挤出笑,眼泪先落了下来。

“我就说没认错,你这回还认不认?”

蓝曦臣蹲下抓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

“我认。”








FIN
我搞完了。(安详
时间有点紧,好多剧情来不及写了,就凑合凑合吧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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